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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宗法融禅法的探讨
 
 
释启明
 
内容提要本文就作为禅宗重要一支的牛头宗创宗者,法融禅师的禅法进行探讨,禅师不仅在禅宗具有超然的地位,而且其受学于三论宗门下,禅修实践受到三论思想影响是相当确切的,从中也可以感觉到三论宗禅法的遗风。进而从宗密大师对牛头宗禅法的评述,以及代表牛头禅根本思想的遗著《心铭》和《绝观铭》两方面出发,对其禅法思想进行疏理,并且从“空是实相,空是道本”、对“心境”的体认、“绝观妄守”和“无情成佛”等四方面加以探讨,可窥出牛头禅集中在“本来无事为悟”、“忘情绝虑为修”以及“无心绝观”或“绝观妄守”上,这些无非都彻底地贯彻了般若实相的宗旨,也是其禅法的根本特色所在。
关键词1、牛头宗;2、法融;3、绝观;4、心铭。
 
一、序言
 
牛头宗是中国禅宗的一支,关于创宗初祖法融禅师的传承颇有异词,据道宣《续高僧传》中并未载其从道信受法的事例,而法融的传人出于对抗北宗以及与南宗并行传播的意图,编篡了影响范围很大的法融直承四祖道信禅法的传承世系。在宗密《禅门师资承袭图》中曾评价“此一宗都不关南北二宗”[[1]],说明牛头宗具有超然的地位。
另外,法融禅师又是三论宗门下明法师(灵法师)弟子,受学般若,并精于《法华经》、《华严经》、《大集经》等义理,虽称不上是三论宗人,恐怕与达摩禅系也无直接关系,但其禅修受到三论思想影响是无可争议的,作为三论宗禅观的关联者,无论从禅宗角度,还是就三论宗视角,都有必要对其禅法思想进行一番考察。
 
二、法融简介及其传承
 
(一)法融略传
法融(公元594~657年),俗姓韦,润州延陵镇(江苏丹阳县)人,十九岁(公元612年)入句容茅山从三论宗明法师剃度。从学三论和《华严》、《大品》、《大集》、《维摩》和《法华》等数年,“明法师是法朗的继承者,而且极重视禅法,应该是系统地继承了三论宗的实践方面”[[2]],法融在明法师门下除尽学三论外,还勤修禅定,思悟大乘教理[[3]]。可以看出,法融禅师的禅法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受三论宗教理及禅法的影响。
明法师示寂后,法融漫游各地,在盐官(今浙江海宁县)等地听讲各种经论,深有造诣;但还是觉得全凭知解不能证入实际,因而复入山凝心宴坐二十年。
唐初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平定吴越,左丞相房玄龄奏请淘汰寺庙僧徒,法融即刻挺身入京陈理,御史韦挺见其《表》中辞句情文并茂,和房玄龄协议后才把这事打消。
贞观十年(公元636年)法融在南京牛头山幽栖寺北岩下构筑一所茅茨禅室,日夜参究,数年间慕名而同住的法侣有百余人。距幽栖寺15公里有个佛窟寺,内藏佛经、道书、佛经史、俗经史和医方图符等七藏,是刘宋初年“刘司空”造寺时所设。法融曾前去佛窟寺潜心阅读八年,摘抄各书精要,然后回到幽栖寺,闭门从事研究。这都说明法融不仅精内典,而且也通儒道经史等外典,并有一定研究。除此外,还重视禅修,所谓“慧发乱纵,定开心府,发不凝想,妄虑难摧。乃凝心宴默于空林,二十年中专精匪懈,遂大入妙门”;“闭关自静,房宇虚廊,唯一坐敷,自余蔓草苔莓,拥结坐床,尘高二寸,寒不加絮,暑绝追凉,借草思微,用毕形有”[[4]]。可见其在行持上以头陀行为主,主张定慧双修,通过坐禅凝心,以断妄念烦恼。
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法融在幽栖寺开讲《法华经》。唐永徽中,徒众缺粮,法融为保障寺院食粮供应,经常前往八十里外的丹阳缘化,有时亲自背负一石八斗米,每天早去晚归地供给寺院的三百多位僧人;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应邑宰之邀至建业(今南京)建初寺讲《大品般若经》,听者云集;后又应江宁县令李修本之请,到江宁讲《大集经》。从总体上看,法融是位由般若三论走向禅门,弘法和躬行并重的大师,故《宋高僧传》美誉其为“东夏之达摩”。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应司功萧元善再三请求,住持建初寺,师坚辞不过,于是就付嘱法印给上首弟子智岩,令其传授,将离开牛头山时,对大众道:“吾不复践此山矣”,此时,鸟兽哀号,踰月不止,庵前的四大桐树在仲夏之月,忽然各自凋落。次年(公元657年)正月二十三日,示寂于建初寺,时年六十四岁。
(二)法融牛头宗的传承体系
    法融和禅宗四祖道信的关系,在道宣的《续高僧传》中没有记载;而在刘禹锡的《融大师新塔记》、李华的《故径山大师碑铭》、《故左溪大师碑》、李吉甫的《大觉师碑铭》和宗密的《禅门师资承袭图》等倒有明确记述法融受道信印可为牛头禅初祖的事实。
据《宋高僧传》卷八有载法融的门下有昙璀,其晚年曾事牛头山法融,受法融诲示后,即隐居钟山,后入润州竹林寺。从最初的师承关系说,昙璀应该是牛头宗的第二世,但后来却公认智岩为二世,并且说法互有出入。据唐·刘禹锡《融大师新塔记》称,以法融、智岩、法持、智威、玄素、法钦为牛头宗传承的次第;李华《故径山大师碑铭》载其传承是法融、智岩、慧方、法持、智威、玄素六世;后到宗密《禅门师资承袭图》时就确定牛头宗的世系为,法融、智岩、慧方、法持、智威、慧忠,慧忠门下有维则,则下有云居智,又说智威的弟子有润州鹤林寺玄素,玄素弟子有径山道钦(即法钦),钦门有鸟巢道林,与白居易问答有名。牛头门风虽一时振于唐代,然末遂不盛;究其修持,都是相承传授牛头禅的宗旨。综上所述,可列出牛头宗世系传承图为:
菩提达摩——慧可——僧璨——道信—— 弘忍—— 慧能……
                                     法融—— 昙璀
智岩——慧方——法持——智威—— 玄素——法钦——道林                                                                          慧忠——维则——云居智
应说明的是,法融原属精通般若三论等经论的学僧,但由于明法师重视禅修,法融也或多或少地偏重了坐禅,再加以全凭知解不能证入实际的思路,则更是致力于禅修。当以东山为中心的达摩禅法体系盛行后,牛头山一系的教团有意靠拢东山法门,并意图与北宗对抗,编造出法融直承道信禅法的说法,以形成自身禅法传承世系的牛头宗祖统说[[5]]。有关法融的著作,大多已佚失,据各种传本说法,现统计如下:
种类  项目
书名
卷数
年代
出处
备注
文集类
《法融文集》
三卷
 
《唐天台山佛窟岩遗则传》
《宋高僧传》卷十。失传
 
 
心法类
《心铭》
198句,每句4字。
 
《全唐文》卷908、《景德传灯录》卷30。
现存
《绝观论》
 
约唐贞元十年(公元794年)前后。
宗密《圆觉经大疏钞》卷11、永明延寿《宗镜录》卷97。
现存巴黎国民图书馆三本、北京图书馆一本。
金刚经类
《注金刚般若经》
一卷
 
《日本古经录》
失传
《金刚般若经意》
一卷
 
《日本古经录》
失传
维摩经类
《维摩经要略疏》
一卷
 
同上
失传
《维摩经记》
二卷
 
同上
失传
华严类
《华严经私记》
二卷
 
《日本古经录》
失传
《圆觉经大疏钞》
 
 
 
见李志夫《中印佛学比较研究》第454页。
法华类
《法华名相》
一卷
 
《惠运律师目录》、《东城传灯录》等。
失传
 
三、法融禅法思想探究
 
(一)宗密对牛头宗禅法的评述
华严宗五祖宗密对禅法有很高的造诣,其师承荷泽一系禅法,在融摄方面,认为教内有三种言教,即密意依性说相教(相当于唯识宗)、密意破相显性教(相当于三论宗)和显示真心即性教(相当于华严宗);禅门修行也有三宗,即息妄修心宗(神秀为主的北宗禅师)、泯绝无寄宗(以牛头宗为代表)和直显心性宗(指洪州、菏泽等宗),此三宗三教相互配对应合,相互融摄,提出“三教三宗是一味法”的结论。其在《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中有对当时流行的禅法的评述:
牛头宗意者,体诸法如梦,本来无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迷之为有,即见荣枯贵贱等事,事迹既有相连相顺,故生爱恶等情,情生则为诸苦所系,梦作梦受,何损何益?虽有此能了之智,亦如梦心,乃至设有一法过于涅槃,亦如梦如幻。既达本来无事,理宜丧己忘情,情忘即绝苦因,方度一切苦厄。此以忘情为修也[[6]]
依照宗密所述,可见牛头的禅法明显是以般若三论的“无所得”思想为基调,其所谓“心境本寂”、“设有一法过于涅槃,亦如梦如幻”,这正好是大乘般若学的基本思想,般若系思想中一再强调“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7]];“涅槃亦如幻如梦,若当有法胜于涅槃者,我说亦复如幻如梦”[[8]]。故而,法融认为“执有”是迷,“达本来无事”为悟,迷即情生为诸苦所系,悟则丧己忘情绝苦;这样法融已是将“苦因”归于“执有”及“情生”上了,进而总结为“忘情为修”的道理,也即通过“丧己忘情”的修持而体悟诸法如幻的实质。在其教诲门人昙璀时道:“色声为无生之鸩毒,受想是至人之坑阱”[[9]]。可见其用心跟宗密的“忘情为修”评价十分贴切。
    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上之二有将牛头禅法划入“泯绝无寄宗”,并对其禅法思想点评:
泯绝无寄宗者,说凡圣等法,皆如梦幻,都无所有,本来空寂,非今始无,即此达无之智,亦不可得。平等法界,无佛、无众生,法界亦是假名,心既不有,谁言法界?无修不修,无佛不佛。设有一法胜过涅槃,我说亦如梦幻,无法可拘,无佛可作,凡有所作,皆是迷妄,如此了达,本来无事,心无所寄,方免颠倒,始名解脱。石头、牛头,下至径山,皆示此理。便令心行与此相应,不令滞情于一法上,日久功至尘习自亡,则于怨亲、苦乐,一切无碍[[10]]
就这段文字,宗密就牛头禅法勾勒出“凡圣等法,皆如梦幻”、“平等法界,无佛无众生,法界亦是假名”(从性空意义上分析)、“无修不修,无佛不佛”,这些都可分明看出,牛头禅法是对般若三论贯彻得最为彻底的。而且还道“无佛可作”、“凡有所作,皆是迷妄”、“本来无事,心无所寄……始名解脱”,这同《般若经》反复强调的“一切诸法无所有”[[11]]的宗旨,可谓同出一辙。
进而,宗密在其《圆觉经大疏钞》卷三更是道出牛头法融的禅法特色是“本无事而忘情”;其曰:
言本无事者,是所悟理,谓心境本空,非今始寂;迷之谓有,所以生憎爱等情,情生诸苦所系,梦作梦受故,了达本来无等,即须丧己忘情;情忘即度苦厄,故以忘情为修行也……此以本无事为悟,忘情为修……此则一切皆无……休心不起[[12]]
这段文字跟《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中的描述是何其相似,从中都可以看出,牛头禅法主要以“本来无事”为所悟理,“丧己忘情”为所修行的,这种遣相破执、不舍不著的作风,显然同三论宗的“无所得”、“破执扫相”思想,毫无偏离、一脉相承。
尽管如此,宗密对于牛头禅法还是认为并非达到极致,其言:“一类道士、儒生、闲僧、泛参禅理者,皆说此言便为臻极,不知此宗不但以此言为法”[[13]];并认为“荷泽、江西、天台等门下,亦说此理,然非所宗”[[14]]。无论如何,牛头禅法的地位是不容抹杀的,而且对于惠能禅的形成是有密切联系的,当然,说其禅法脱胎于三论禅观或许会恰当些。从上述分析,可归结出宗密对于牛头宗禅法的看法,包括如下几方面:
1,由于法融早期专研《般若经》及三论体系,认为一切皆空,主体的能了之智,以及客体的外境,都是空幻如梦,心境本寂,本来无事,并非现在才空。所谓“心境本空”就是不仅与情欲相俱的妄心为空,同时能了之心智(本觉真心、佛性)亦是空寂,那么,心智所对的外境更是空寂不可得。若执著心境实有,就会落入荣枯、贵贱等分别,以及由此带来的相违相顺的内心爱憎等情的变化,于是为情所系缚,难免轮回之苦恼。
2,在“心境本寂,本来无事”的基础上,修行上就该以“丧己忘情”作为宗旨,也就是通过凝心坐禅观想,使自身的心识能与空寂契合,真正达到内心、外境俱无的境界,这样,就可忘却情欲的系缚,苦恼之因断绝,便能超脱一切烦恼。
3,从诸法性空角度而言,牛头宗这种“心境本空、诸法空寂、丧己忘情”之理就是三论宗的“无所得”的一贯宗旨,也是双方的最高觉悟境界。由于牛头宗主倡心境俱空,一切无所得,众生、佛等都空无所有,宗密就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将之归入“泯绝无寄宗”,也就是所谓的“心无所寄、无所得”的境界。同时在理论上依据《般若经》及三论体系,认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无法不空之理,在教上与“破相显性教”相应。
(二)法融著作《心铭》与《绝观论》显露的禅法思想
牛头宗法融既然师出三论巨匠明法师,且精通《般若》、“三论”、《法华》等经论,不得不使人看出与联想到其禅法实质上是以《般若》、“三论”为指导,观悟诸法本空,丧己妄情来达到泯灭诸法差别的观念和心境俱空的境界。这可以从法融现存的、集中反映其思想的《心铭》和《绝观论》两部著作中来加以窥探。
牛头法融的《心铭》收录在《全唐文》卷九○八和《景德传灯录》卷三十之中,而《绝观论》则在宗密《圆觉经大疏钞》卷十一以及永明延寿《宗镜录》卷九十七等都有片断出现,其包括北京图书馆本(北京本闰字八四)、日本积翠轩本、巴黎国立图书馆所藏四种写本(编号为P.2045、P.2732、P.2074、P.2885)、敦煌遗书本等七种写本,现收录于《禅宗全书》第三十六册。其中的《心铭》,共一百九十八句,每句四字;主张“心性不生,何须知见;本无一法,谁论熏炼”?又说:“菩提本有,不须用守;烦恼本无,不须用除”[[15]];这种思想显然成为后来南宗所倡导顿悟说的先声。《绝观论》又称《入理缘门论》、《菩萨心境相融一含论》、《三藏法师菩提达磨绝观论》,共一卷;日本学界普遍认同是牛头法融的作品;是问答式的体裁,设由弟子“缘门”提出问题,师主“入理先生”应问作答;主要站在绝观的立场,阐明心境相融等禅的观行大要。现综合两部著作来观察法融的禅法理论可分述如下:
1,对宇宙真理“空性”的理解,即所谓“空是实相、空是道本”。
在《绝观论》开首就谈到:“夫大道冲虚,幽微寂寞,不可以心会,不可以言诠”[[16]];于《心铭》也说“乐道恬然,优游真实;无为无得,依无自出……智者方知,非言诠悟”[[17]];这里法融显然把握了宇宙真理是无形无象、无声无息的本质,既非以心来体认,也非借语言可表述,是种“空”的境界;这跟《中论》的“诸法无自性,故无有有相;说有是事故,是事有不然”[[18]]的宗旨是一致的。并进一步提到“夫道者,若一人得之,道即不遍。若众人得之,道即有穷。若各各有之,道即有数。若总共有之,方便即空。若修行得之,造作非真。若本自有之,万行虚设。何以故?离一切限量分别故”[[19]];在这里,般若性空思想被彻底地显露出来,也表达了宇宙的真实相状是不待求、无可求,远离一切分别戏论;在《心铭》中也有“至理无诠,非解非缠”[[20]]。这些不外乎都说明了宇宙万法的虚幻不实,其性空寂道理。
在两部作品中进而对主体的心识与客体的外境,以及解脱成佛的关系也作出论述。《心铭》有曰“心性不生,何须知见。本无一法,谁论熏炼”[[21]];从文字的表述上也可以看出,法融较侧重在诸法毕竟空、自性空寂上作为自身禅法的基础。在《绝观论》中也道:
问曰:道究竟属谁?答曰:究竟无所属,如空无所依。道若有系属,即有遮有开,有主有寄也。问曰:云何为道本?云何为法用?答曰:虚空为道本,参罗为法用也。问曰:于中谁为造作?答曰:于中实无作者,法界性自然生[[22]]
这里假借“虚空”作为宇宙本然的状态,森罗万象视为宇宙主然的表现。宇宙并没有一个造物主般的造作者,是法尔自然。这不禁令人想到《中论》所说的“决定有作者,不作决定业;决定无作者,不作无定业”[[23]];依据般若的思想,世间是没有实在的作者和作业的,无论作者决定还是不决定,都没有实在的造作。其实,不仅没有一个实在的“作者”、“作业”可得,而且就连这“虚空”也是方便虚设而已,如《中论》提到“是故知虚空,非有亦非无,非相非可相……若有若无相,是则不能见,灭见安隐法”[[24]],如果对于假名的“虚空”再加以执著的话,也就不能真实领悟宇宙本质了;两者在阐述有无造作者上的共通的,也暗示着双方思想的一致性。
从作者的《心铭》中有对“心境”的一番论述:“心处无境,境处无心;将心灭境,彼此由侵;心寂境如,不遣不拘;境随心灭,心随境无;两处不生,寂静虚明”[[25]];这里依旧贯彻的是般若性空之理,“心寂境如”、“两处不生,寂静虚明”都无非是在表述心境从本质上说,都是虚寂不可得。另在《宗镜录》中更进一层对心境加以阐述,其道:
融大师云:镜像本无心,说镜像无心,从无中说不心,人说有心,说人无心。从有中说无心,有心中说无心,是末观;无心中说无心,是本观。众生计有身心,说镜像,破身心;众生著镜像,说毕竟空,破镜像。若知镜像毕竟空,即身心毕竟空;假名毕竟空,亦无毕竟空。若身心本无,佛道亦本无,一切法亦本无。本无亦本无,若知本无亦假名,假立佛道,佛道非天生,亦不从地生,直是空心性,照世间如日[[26]]
这段文字主要破斥众生所执身心镜像,以显诸法空理。由于众生执著身心镜像而宣说毕竟空而破除之;假若了知身心镜像毕竟空寂,也就无执可破,明彻一切皆是假名虚设,也就直是空心性,就如同日光照世间,当然这种“空心性”的即假而空,也是诸法的本质。换言之,如果对世间诸法生起种种分别,都是因妄想所执,如果摈弃一切妄想,也就没有诸多分别,达到究竟平等的境地。这种思维方式可以清晰地从三论思想中找到其根源,如《中论》的“诸法有异故,知皆是无性;无性法亦无,一切法空故……若有不空法,则应有空法,实无不空法,何得有空法?大圣说空法,为离诸见故”[[27]];“有无一切无故。我实相中种种法门说有无皆空,……若无有亦无无,是故有无一切无”[[28]];“一切法虽自性空,但为邪想分别故缚,为破是颠倒故言破,实无所破……如是诸法性空,众生取相故著,为破是颠倒故言破,实无所破”[[29]];这里都是采用层层递进的方式,来推论诸佛的方便虚设,正如《维摩诘经》说的“但除其病,而不除法”[[30]],无论从形式上,或从思想看,法融都是忠实于般若三论的思想体系的,从而就凸显了诸法的毕竟空寂本性。难怪乎有学者评价说:“牛头禅是对般若空贯彻得最为彻底的”[[31]];“法融的禅法当出自江南盛行的般若三论系”[[32]]。这些都相当精辟地阐明了牛头禅法的根源和实质。
既然空幻无相作为宇宙的本然状态,并且无遮无开、无主无寄,而佛的法身照样也是无形无象,这就可以说,空理与佛无异。在《绝观论》中接道:
问曰:既言空为道本,空是佛不?答曰:如是。问曰:若空是者,圣人何不遣众生念空,而令念佛也?答曰:为愚痴众生,教令念佛;若有道心之士,即令观身实相,观佛亦然。夫言实相者,即是空无相也[[33]]
显然,能够觉悟诸法空不可得,本来无物,即能契入诸法实相,也即悟入大道。同时,在《心铭》也有类似表述:“欲得心净,无心用功。纵横无照,最为微妙……生死忘怀,即是本性……三世无物,无心无佛”[[34]]。不论是《绝观论》,或是《心铭》,都显然以“空”作为宇宙本然,“空是道本”、“空是实相”,进一步论述了念佛与念空没有本质区别,因材施教,而令根基浅薄众生,以念佛为诱导;对根基利纯者,导以观身实相,即观诸法空无相,若能领悟诸法皆空之理,即“觉了无物”,即为佛境。《心铭》中更是谈到“无心用功”,此最微妙,进而“生死忘怀,即是本性”,最后达到“三世无物、无心无佛”的空性境界,这就是说,如果存在“心”和“佛”的执著,同样不能契入诸法实相。因而关键在于“无心用功”上,这样,牛头禅法的宗旨,就涉及到“一切皆空”、“身心毕竟空”、“直是空心性”“本无一法” 等作为前提,可谓与般若三论思想是直接关联。
2,对“心境”的体认是“无心”,并以泯灭差别的“无所得”为最高境界。
就上述分析,牛头禅法的关键是“无心用功”,也就是对于“心境”的体认是以“无心”作为下手,法融谈到“纵横无照,最为微妙;知法无知,无知知要”[[35]],这跟《般若无知论》的“以圣心无知,故无所不知;不知之知,乃曰一切知”[[36]]就是一个道理,始终没有偏离“缘起性空”的三论宗中心思想;从而也点明了这“无心”的巧妙用功所在。譬如在《绝观论》提及:“若计有心,不思惟亦有。若了无心,设思惟亦无,何以故?譬如禅师净坐而兴虑,猛风乱动而无心也”[[37]]。这段文字就不难使人想到《肇论》的“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38]],双方的思想是何其相像和雷同,简直就是一个模子。
既然牛头禅法以“一切皆空”作为宗旨,那么,这种“空性”思想本身就包括了能观的内心与所观的外境两方面的空寂,即宗密前面提到的“心境本寂”的境界,其实“无心”和“一切皆空”都是相互关联的,这在《心铭》中有所描述:
一心有滞,诸法不通。去来自尔,胡假推穷?生无生相,生照一同。欲得心净,无心用功。纵横无照,最为微妙……一切有为,本无造作。知心不心,无病无药。迷时舍事,悟罢非异……开目见相,心随境起。心处无境,境处无心。将心灭境,彼此由侵。心寂境如,不遣不拘。境随心灭,心随境无。两处不生,寂静虚明。菩提影现,心水常清。德性如愚,不立亲疏[[39]]
    这里明显可知,万法不通是由于内心有滞碍,心是随境而起,心若无境,境若无心,则心寂境如,宛然不遣拘,外境随内心而灭,内心又随外境而无,心境不生,寂静虚明,就是一种“无心”境界,只有“两处不生”,才能“菩提影现”。在《绝观论》中就更清晰地呈现出来:
    “问曰:若非心念,当何以念?答曰:有念即有心,有心即乖道;无念即无心,无心即真道。问曰:一切众生实有心不?答曰:若众生实有心,即颠倒;只为于无心中而立心,乃生妄想。问曰:无心有何物?答曰:无心即无物,无物即天真,天真即大道”。“本无心境,汝莫起生灭之见”[[40]]
这里就谈到“无心即真道”、“无心即无物、即大道”,这种“无心”一方面从悟般若空理讲,是内心的空寂状态,属于“悟理”;另一方面,由所悟之理而起修,就可以达到不去分别亲疏、你我等相,是种无分别状态,泯灭了万法的一切是非、有无、内外等差别相状和一切情欲系缚,达到“无所得”的最高境界。这同样也是般若、三论所一再要显现的境地,正如《中论》所说:“无得亦无至,不断亦不常;不生亦不灭,是说名涅槃。无得者,于行于果无所得;无至者,无处可至”[[41]];《心经》的“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心无挂碍”[[42]];还有僧肇的“无所得故为得也,是故得无所得也,无所得谓之得者,谁独不然耶”[[43]]的表述;另外,《思益梵天所问经》也有“如来坐道场时,惟得虚妄颠倒所起烦恼毕竟空性,以无所得故得;以无所知故知。所以者何?我所得法,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觉不可识、不可取不可著、不可说不可难,出过一切法相,无语无说无有文字、无言说道”[[44]]。在《维摩诘经》更有“若无所得,则无攀缘;何谓无所得?谓离二见;何谓二见?谓内见外见,是无所得”[[45]];这些都有很清楚的一点,就是般若在体性上是无所知,在相用上又无所不知,体用、性相不二;所以“无所知之体即是无所不知之用”;或者说,知即是无知,即是迷;无知方是觉,即为悟;没有虚妄之知,便能显现灵明妙智;这应该就算是“无心”的微妙用功之处吧!
然而,这种“无所得”就是由于契入一切诸法皆空之理,达到心境俱空,与宇宙真理契合所致,也即“无心即无物,无物即天真,天真即大道”。这似乎与《般若经》的“毕竟空”如出一辙,有此“无所得”之智,就可以认识到宇宙万法的空无实在的本质,一切皆平等不二,取消了一切对待和差别,对待诸法不求不舍;《心铭》所谓:“对境不动,有力大人。无人无见,无见常现。通达一切,未尝不遍……乐道恬然,优游真实。无为无得,依无自出……心若不生,法无差亘”[[46]];能对境不起心动念,无人我是非,通达一切无碍,无所不周遍,能达到“无所得”,则是无所不出。《绝观论》也有:
问曰:今言凡有所得,圣无所得,然得与不得,有何异?答曰:凡有所得,即有虚妄;圣无所得,即无虚妄。有虚妄故,即论同与不同;无虚妄故,即无异无不异。问曰:若无异者,圣名何立?答曰:凡夫之与圣人,二俱是名;名中无二,即无差别[[47]]
可见,凡夫认为要断除烦恼,修积资粮,获得智慧而能够解脱;而圣人则从无所得的般若空义出发,认为不断烦恼就可证菩提,无须积累功德,是所谓“心性不生,何须知见。本无一法,谁论熏炼”[[48]];“菩提本有,不须用守;烦恼本无,不须用除”[[49]]。显然是种“无所得”的心境,凡夫只是妄心所取,执虚妄境相以为真实,故受轮回生死;若能体认到境空心无,万法原本平等不二,故而无所攀求和弃舍。
法融的这两篇作品中,既贯彻般若、三论的空义,又充分体现了中道不二的思想,如《绝观论》中的“凡夫之与圣人,二俱是名;名中无二,即无差别”;“无异无不异”[[50]];又道:“空色一合,语证不二”、“行于非道,为通达佛道……善恶无分别”[[51]];也即在俗谛之中证得真谛,达到无心于善恶之境,虽行非道而是通达正道。在《心铭》中也有“性空自离,任运浮沉。非清非浊,非浅非深。本来非古,见在非今。见在无住,见在本心。本来不存,本来即今”[[52]];“不入不出,非静非諠。声闻缘觉,智不能论。实无一物,妙智独存。本际虚冲,非心所穷。正觉无觉,真空不空。三世诸佛,皆乘此宗”[[53]]。这些思想无非是为了表达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空有不二,同时又是非烦恼非菩提、非生死非涅槃、非空非有,重在当下的直接体认,“一切众生,本来解脱”[[54]]。《心铭》更是“菩提本有,不须用守。烦恼本无,不须用除……得失两边,谁论好恶?一切有为,本无造作……本无可取,今何用弃”[[55]]。一望可知,是种无修无证的绝待境界,也就是从真谛意义上来论述的;然而就俗谛修行上谈,则重在领悟般若空义和不二之理,对境不动心,所谓“无心用功……去来坐立,一切莫执。决定无方,谁为出入……一心无妄,万缘调直。心性本齐,同居不携。无生顺物,随处幽栖……莫灭凡情,唯教息意。意无心灭,心无行绝。不用证空,自然明彻。灭尽生死,冥心入理……对境不动,有力大人。无人无见,无见常现”[[56]]等等,《绝观论》中也有“若不知实相之理,皆不免没于裂地之患……下、中、上修,能见自心妄想,知三界如幻实空,始可得免”[[57]]。这里不难看出,“知空理”、“知实相之理”、“知三界如幻”、“见自心妄想”、“无心用功”、“一切莫执”、“一心无妄”、“莫灭凡情,唯教息意”、“对境不动”等都是牛头禅法修行悟理的关键所在,首先要知空理,其次能观察自心妄想对治,须对境不动,无心而用功修行,在行住坐卧中去息意除分别,一切都不加执著,最后便可专一心念而没有妄想,也就可以在烦恼中证菩提。
然而,从这种“心境本寂”、“忘情”、“无心”的禅观思维模式的延续性来分析,或许在作为三论实践的明法师那里就已经存在,而法融只是将三论义理与禅修实践结合,并更加凸显出来而已。这种“无心”似乎也与《般若经》的“一切诸法皆空,不厌世间苦,不欣涅槃乐”主题思想相当吻合,当然也该看到,这种“无心”并非草木无情的无心无知,而是种积极的进取中的无心,或者说是,遣除一切的分别执著,以及矛盾对立,但又能积极进取,不落俗套的自在理念。由于牛头禅法的“无心可守”、“无境可观”等作风,也必然使其禅修实践导向“绝观忘守”上,而“绝观忘守”的具体操作就是“无心”、“无修”、“无证”。
3,对《心铭》中的“绝观忘守”和《绝观论》中的“绝观”的禅法认识。
此中的“观”指禅观或止观,意为静虑、观察,即在禅定状态下观照般若空义;而“守”则为守心或守一。守一借用了道家《南华经》及《太平经》的术语,但这里应是坐禅义,在《菩萨内习六波罗蜜经》中出现“守一得度”[[58]]来说明禅定波罗蜜;在《法句经》也有“守一以正身,心乐居树间……昼夜守一,必入定意”[[59]]文句,守心是侧重于“守真心”,应该肯定的是守一或守心是禅定的前方便,都是断除妄念而显现空义的禅法。在《心铭》中曾有“菩提本有,不须用守。烦恼本无,不须用除。灵知自照,万法归如。无归无受,绝观忘守。四德不生,三身本有。六根对境,分别非识。一心无妄,万缘调直”[[60]];这里就强调“菩提本有,不须用守;烦恼本无,不须用除”,“守”和“除”成为多余,众生本有佛性,“无归无受,绝观忘守”,从真谛角度考察,能观之心和所观之境皆是虚妄不实,只要“一心无妄,万缘调直”,任何相待的禅观都应被祛除,达到废绝禅观的地步,这便是“绝观”或“绝观忘守”。这样就无形中贯彻了三论宗所谓以言遣言的“无所得”宗旨,也即万法本空,平等不二,言语道断的第一义谛境界;意在劝勉后学断除禅修观法的执著,“去来坐立,一切莫执;决定无方,谁为出入”[[61]]?体现出生动活泼的“荡荡无碍,任意纵横”的禅法风格,这也正好符合达摩禅的心法,所谓“从寒灰中拨出一粒活火来”。其在答博陵王偈语中,对“观行”就有“求月执玄影,讨迹逐飞禽……避空终不脱,求空复不成。借问镜中像,心从何处生”[[62]]?而就“绝观”则“无念大兽吼,性空下霜雹。星散秽草摧,纵横飞鸟落。五道定纷纶,四魔不前却。既如猛火燎,还如利剑斫”[[63]]的泼辣脍炙的词句。
这里也透露出一个信息,法融《心铭》所说的“菩提本有,不须用守。烦恼本无,不须用除。灵知自照,万法归如。无归无受,绝观忘守”、“莫灭凡情,唯教息意;意无心灭,心无行绝;不用证空,自然明彻”、以及“智者方知,非言诠悟”[[64]]的境界,其实就蕴含着顿悟色彩,这在惠能的“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65]]那里都可以张本,这样不妨说,法融的这些思想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惠能南宗顿悟说。
4、无情成佛的回应。顺带值得一提的是,对于无情成佛问题,主要发端于《涅槃经》的“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推延,作为禅宗重要一支派的牛头禅法,也要对于这个问题有所回应,故此在《绝观论》有问道:“若草木久来合道,经中何故不记草木成佛,偏记人也?答曰:非独记人,亦记草木。经云:于一微尘中具含一切法。又云:一切法亦如也,一切众生亦如也。如,无二无差别”[[66]]。这里显然看出了法融是主张无情成佛的思想,乃至于微尘也都有佛性,可以说,此都是从诸法本性空寂视角来回应的,就真谛立场,无我、人、寿者、众生相,又有何法而不是佛的境界?一花一草皆可转法轮,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67]];“粟米即是大千,一尘一佛国,一叶一释迦”[[68]]。从究竟意义上说,随拈一物皆是佛法。又哪里有草木不是众生的分别呢?理所当然草木也可以成佛;只要契合至道,同证不生,了知幻化虚无,不问有情、无情,皆共成佛道。
据史料记载,历代牛头禅师也并未真正废弃禅定及一切佛法的偏激行为,而是时刻遵循牛头法融的“本来无事”和“绝观忘守”的禅法思想。其中牛头宗传人智威有偈示慧忠云:“莫系念念,成生死河。轮回六趣海,无见出长波”。这里所提的“莫系念念”,其实就是“无念”、“无心”的注释;而慧忠则以偈答曰:“念想由来幻,性自无始终,若得此中意,长波当自止”。门徒还是没有离开“性自无始终”的本性空寂的旨趣;然后,智威又示偈曰:“念本性虚无,缘妄生人我。如何息妄情?还归空处坐”。慧忠以偈答曰:“虚无是实体,人我何所存?妄情不须息,即泛般若船”。师徒间的对答都是没有脱离“本来无事”,“妄情不须息,即泛般若船”、“念本性虚无”等般若的精髓[[69]]
第六代慧忠答学人就有“一切诸法,本自不生,今则无灭。汝但任心自在,不须制止,直见直闻,直来直去,须行即行,须住即住,此即是真道”[[70]];这里就提出了自然无为,任心自在,不执不舍的用心方法;另还指出“求佛之人,不作方便,顿了心源,明见佛性,即心是佛,非妄非真故”[[71]];是提示学人不必执著某一法门,而应觉悟非真非妄的自性,才是解脱的方便。这些都是在贯彻法融的“一心有滞,诸法不通”精神,也表明通过一切境物都能够彻见诸法实相的道理。慧忠还有安心偈:“人法双净,善恶两忘;直心真实,菩提道场”[[72]]。玄素也有“佛性平等,贤愚一致……复何差别之有?……佛来有什么不著?师曰:无汝止泊处”[[73]]。这里同样都在表述牛头禅法的般若思想宗旨,一个是“善恶两忘”,而且“直心真实”;一个是“无汝止泊处”、“贤愚一致”;何其自然洒脱?
慧忠之法孙“云居之智”在谈到见性成佛时,有道:“清净之性,本来湛然,无有动摇,不属有无净秽长短取舍,体自翛然,如是明见,乃名见性,性即佛,佛即性,故云见性成佛……明见之人即不然,终日见未尝见,求见处体所不可得,能所俱绝,名为见性……清净性中无有凡圣,亦无了人不了人。凡之与圣,二俱是名……然清净性中虽无动摇,具不坏方便应用,及兴慈运悲,如是兴运之处,即生清净之性,可谓见性成佛矣”[[74]]。这段表述同样是法融“心性不生,何须知见?本无一法,谁论熏炼?……三世无物,无心无佛”[[75]]的延续,真不愧为牛头禅的嫡骨儿孙,直承了法融的“诸法空寂、绝观忘守”的禅法立场。
 
四、结语
 
综上所述,牛头宗初祖法融由于投茅山三论宗巨匠明法师落发,并随从明法师长期修行达二十年之久,其思想大受般若性空影响,所谓“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今说无心处,不与有心殊”[[76]];这跟三论宗的“心性本空”而“无所得”如出一辙,是有别于三祖以上的“守心”和道信的“独任运”思路,《心铭》有云:“将心守静,犹未离病。生死忘怀,即是本性”[[77]];可见是种独特的禅法,也可视为三论宗明法师禅修的发展[[78]]
牛头宗法融的禅法思想特色就在于排遣多言,必倾向于空宗,对于心性则着眼于空寂;也就是“道本虚空”、“无心为道”作为其标志。这在跟博陵王的问答中可以体现:
问曰:闭目不见色,境虑乃便多,色既不关心,境从何处发?师曰:闭目不见色,内心动虑多,幻识假成用,起名终不过;知色不关心,心亦不关人。……欲知心本性,还如视梦里……避空终不脱。求空复不成;借问镜中像,心从何处生?问曰:恰恰用心时,若为安隐好?师曰: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今说无心处,不与有心殊[[79]]
这段对话始终没有脱离般若性空的主线,不论是“色境”,抑或“心性”,都是本来空寂、无念;若要知心本性,就要视诸法如梦如幻,后面补充“避空终不脱,求空复不成”,都是表明避空、求空无非节外生枝;求定也是障缚,念生是无明,作佛亦是病。那么要如何用心?则是“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今说无心处,不与有心殊”,显而易见,并非另有个“无心”,恰恰是在有心处中具无心用。进而显出,明与无明是一,空和有是不二。种种这些词句,反映出的思想是与《心铭》的“目前无物,无物宛然”说法是一脉相承[[80]]
至于牛头宗的禅风则重在“无心绝观”或“绝观忘守”,正如宗密将其概括为“本来无事为悟,忘情为修”,并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归入“泯绝无寄宗”,指出牛头宗是“说凡圣等法,皆如梦幻”、“平等法界,无佛无众生”,力倡“无修不修,无佛不佛”,可以认为牛头宗是贯彻般若空理最为彻底的派系,在实践上以“无心”为基点,强调“无心用功”作为悟道方法,所谓“欲得心净,无心用功。纵横无照,最为微妙”以及“对境不动心”,就是“对境不动,有力大人”[[81]]。在法融看来,只要“无心”,便可任性逍遥,自在放达,暗合大道;从而不必计较何种形式的修行,“一心有滞,诸法不通”,要“去来坐立,一切莫执”,这样,对空寂之心是“不安为安”,“一切莫顾,安心无处”,是种无心取舍、无处安心的修行观点,也是种无修之修、无证之证、无知之知的思想,洋溢着绝对的自由精神[[82]]
    唐末之后,牛头宗由于自身没有出现著名且有威望的禅师、以及弘法地域的局限,同时也没有提出一套彻底的顿悟体系,以及缺乏平民化、通俗化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实践活动,“传至玄素以后,便与老庄思想合流,诃毁知识,不事创作,又以机锋接人,立树禅风”[[83]],更加以作为达摩禅正统传承的曹溪南宗的盛行,这种盛行应该是由诸多因素所决定的,其实,惠能的禅学也是紧扣般若实相体系的禅法,“惠能只是在牛头的“泯绝无寄”禅法影响下,围绕‘顿悟心性’而建立较为完整的禅法体系”[[84]],是顺应了佛教中国化的趋势,理所当然,中国的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会恰如其分地选择南宗禅法,再加以后来兴起禅门五宗。如此诸多前提,使得牛头禅就犹如昙花一现地被汇入南宗禅法之中,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抹杀牛头禅法对于惠能禅法的影响,以及在中国禅学中的地位。
 
五、参考文献
 
1,《景德传灯录》卷四、卷九。
2,《唐五代禅宗史》杨曾文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5月第一版。
3,《续高僧传》卷二十六,道宣著。
4,《简明中国佛教史》[日]镰田茂雄著,郑彭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10月第一版。
5,“牛头禅与般若空观的关涉”孙金波撰,《普门学报》第十期,台湾佛光山文教基金会2002年7月印行。
6,“牛头禅的形成及特点”满升撰,《双林佛学论坛》第一卷,新加坡莲山双林寺2005年3月第1版。
7,《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
8,《中印佛学比较研究》李志夫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1月第1版。
9,《禅宗思想的形成与发展》洪修平著,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1月第1版。


[1]参见《卍续藏经》卷六三,第31页上。
[2]参考《简明中国佛教史》[日]镰田茂雄著,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10月第一版,第168页。
[3]参考《唐五代禅宗史》杨曾文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5月第一版,第280页。
[4]参见《续高僧传》道宣撰,《大正藏》卷五十,第603页下、604页中。
[5]参考《唐五代禅宗史》杨曾文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5月第一版,第287页。
[6]参见《卍续藏经》卷六三,第33页下。
[7]参见《大正藏》卷八,第752页中。
[8]参见《般若经》罗什译,《大正藏》卷八,第276页中。
[9]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42页。
[10]参见《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上之二,《大正藏》卷四八,第402页下。
[11]参见《般若经》罗什译,《大正藏》卷八,第263页中、下,264页上、中。
[12]参见《卍续藏经》卷九,第534页下。
[13]参见《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上之二,宗密撰,《大正藏》卷四八,第402页下。
[14]同上。
[15]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5、116页。
[16]参见《绝观论·第一》,《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3页。
[17]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117页。
[18]参见《龙树六论·中论》龙树造,民族出版社2000年5月第1版,第6页。
[19]参见《宗镜录》卷九,延寿集,《大正藏》卷四八,第463页中。
[20]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21]同上。
[22]参见《绝观论·第四》,《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5页。
[23]参见《龙树六论·中论》龙树造,民族出版社2000年5月第1版,第15页。
[24]参见《龙树六论·中论》龙树造,民族出版社2000年5月第1版,第11页。
[25]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26]参见《宗镜录》卷四五,延寿集,《大正藏》卷四八,第681页中。
[27]参见《龙树六论·中论》龙树造,民族出版社2000年5月第1版,第20页。
[28]参见《百论疏》提婆著,世亲注,罗什译,吉藏疏,台湾财团法人佛陀教育基金会2003年8月版,第753页。
[29]参见《百论疏》提婆著,世亲注,罗什译,吉藏疏,台湾财团法人佛陀教育基金会2003年8月版,第755~756页。
[30]参见《维摩诘经》罗什译,台湾财团法人佛陀教育基金会2004年8月版,第52页。
[31]参见“牛头禅与般若空观的关涉”孙金波撰,《普门学报》第十期,第66页。
[32]参见《禅宗思想的形成与发展》洪修平著,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1月第1版,第154页。
[33]参见《绝观论·第四》,《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6页。
[34]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35]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36]参见《肇论讲义》单培根著,台湾方广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6年8月第1版,第82页。
[37]参见《绝观论·第十一》,《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10页。
[38]引自《肇论讲义》单培根著,台湾方广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6年8月第1版,第31~32页。
[39]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5~116页。
[40]参见《绝观论·第一、第十五》,《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3、14页。
[41]参见《中论》韩延杰释译,台湾佛光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7年4月初版,第575页。
[42]参见《大正藏》卷八,第848页下。
[43]引自《肇论讲义》单培根著,台湾方广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6年8月第1版,第246页。
[44]参见《思益梵天所问经》卷一,罗什译,《大正藏》卷十五,第39页中。
[45]参见《维摩诘经》罗什译,台湾财团法人佛陀教育基金会2004年8月版,第52~53页。
[46]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117页。
[47]参见《绝观论·第二》,《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4页。
[48]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5页。
[49]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50]参见《绝观论·第二》,《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4页。
[51]参见《绝观论·第七、第十》,《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7、9页。
[52]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53]同上。
[54]参见《绝观论·第十四》,《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13页。
[55]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56]同上。
[57]参见《绝观论·第五、第十五》,《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6、15页。
[58]参见《大正藏》卷十七,第714页中、下。                                          
[59]参见《大正藏》卷四,第570页上、568页下。
[60]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61]同上。
[62]参见《景德传灯录》道原纂,《大正藏》卷五一,第227页下。
[63]参见《景德传灯录》道原纂,《大正藏》卷五一,第227页下。
[64]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117页。
[65]参见《大正藏》卷四八,第351页中、下,352页下。
[66]参见《绝观论·第六》,《禅宗全书》(第36册)蓝吉富主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7页。
[67]参见《佛果圜悟禅师碧岩录》卷十,[宋]释克勤著,《大正藏》卷四八,第220页下。
[68]参见《雍正与禅宗》南怀瑾发行,老古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出版,第193页。
[69]对答偈句引自《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42页。
[70]参见《宗镜录》卷九十八,延寿集,《大正藏》卷四八,第945页中。
[71]同上。
[72]引自《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42页。
[73]参见《景德传灯录》卷四,道原纂,《大正藏》卷五一,第229页下。
[74]参见《景德传灯录》卷四,道原纂,《大正藏》卷五一,第231页上、中。
[75]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76]参见《景德传灯录》卷四,道原纂,《大正藏》卷五一,第227页下。
[77]参见《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16页。
[78]参考《中印佛学比较研究》李志夫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1月第一版,第632~633页。
[79]参见《景德传灯录》卷四,道原纂,《大正藏》卷五一,第227页中、下。
[80]参考《中国禅学思想史》[日]忽滑谷快天撰,朱谦之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一版,第117页。
[81]同上,第116页。
[82]参考《普门学报》第十期,台湾佛光山文教基金会2002年7月印行,第68~69页。
[83]参考《中印佛学比较研究》李志夫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1月第一版,第633页。
[84]参考《禅宗思想的形成与发展》洪修平著,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1月第1版,第184~1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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